一间80年代的老房子,一座几十年的老院坝和三角梅,还有从小到大一直相处的左邻右舍。在成都的市中心,距离大慈寺不到500米的地方成都地推伞,一家深藏在巷子最里面的面馆,最近成为很多食客的私藏。
去吃过的人,给这家面馆的最高评价是这样:最有老成都味道的馆子和成都最顶级的苍蝇馆子。说是私藏,是大家不愿意这里生意太好,以致打扰到它的宁静与氛围;还有资深爱家表示,不愿意让老板娘忙不过来,他们做得太辛苦!这更让我们产生了好奇,这究竟是多么有魅力的一家馆子?
自然,我们去了后才发现,这里不可言说的“奥秘”:无论是外地人,还是成都土著都神奇地在这儿产生了共鸣,吃面也好,打卡也好,这里有具象的老成都的“食”,有老街巷的“景”,还院坝和邻里家庭之间的“暖”,以及能唤起许多人心里对于味道的“安慰”。
早上6点,从家里赶到天涯石菜市场,开始选购今天的食材,香菜、小葱、新鲜土鸡、杂酱臊子和抄手馅儿。50岁的江姐每天出现在菜市场,和那些每天去菜场买菜回家为在外打拼的儿女做饭的父母一样,如果不是认识的街坊和熟悉的食客,根本猜不到这些家常的食材背后依托的是一个小小面馆子。
“家常”正是这个面馆最大的特色,江姐的侄女说,一开始就是因为常来孃孃家里吃杂酱面,觉得这个面的味道很巴适,刚好她从单位退休了,所以就鼓励她开了这个面馆。
一开始大家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外头房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加上家里本来就是一楼,又有个院坝,所以索性就自己动手把家里改造成面馆,直接把家里的厨房搬到食客面前,把家里的客厅公开变成他们的餐桌,家里人也都分别变成了招呼客人的“堂倌”、收银员以及刷碗工。
但主力军掌勺的依旧是江姐。
我们见到江姐时,她说的第一句话“你们觉得我的味道如何嘛?”能看出“味道”对于她来说是很看重的,就像我们工作中自己最注重最努力的一部分也是最想被人得到认可的一部分。
这个“味道”就是江姐在这份“工作”中获得成就感的来源。
她说食材吃得就是一个原汁原味,所以这里无论是面还是凉拌菜里的红油和辣椒都是从汉源直接寄过来的,凉拌鸡块里的鸡也是在一家老商贩那里买的,他家的土鸡一直吃了十多年了。
这种真正的“家常”唤起了很多人心里那个老成都的味道,成都人的味觉里,或许对于老成都的记忆就是一口家常。所以这里从去年年初开始正式营业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大肆宣传和营销过,几乎都是来这儿吃过的食客通过朋友圈互相帮带,口口相传过来的。
最牛的是,江姐直接把家里的客厅同时当作了唯一的“包间”,红木家俱+老式地毯,不时有人进出上客厅里的卫生间。手机响了,原来是江姐儿子女朋友的手机在充电,一只小狗半卧在沙发上虚着一只眼睛在睡觉……这场景和体验,让食客的每一口味道都融进了家的味道,那感觉偶而就像你小时候去邻居家蹭饭吃。
80年代初就在居住的老房子,有浓浓的老成都生活气息
而且食客们对这个味道的形容也都不一样,那盘从西昌凉拌鲫鱼改良过来的凉拌鲫鱼,有着不同于千篇一律靠小米辣和酱油堆砌起来的大众口味;家常杂酱面糅合了老成都的味觉享受和江姐家里的特殊家常味道。
它既是原始的,又包含了食物的张力。
严格来说,江姐的这个家庭式小作坊面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招牌名,唯一的一个招牌就是挂在巷子深处的一块长条红布,上面印着2个显目的金色大字“巷巷面”。
谈到这个招牌,江姐不好意思的说这个确实有点过于简单和草率了,因为当初也没想过要弄得多正规,因为这里刚好是个比较长的巷子,那就“因地制宜”吧,跟周围的“下岗面”“围墙面”的招牌一样简单明了。
也就是这个招牌名,让来这儿的人除了在味觉上体验了一把老成都的“食”,也无意间寻觅了一把老成都的“景”。
书院街,成都真正的老街,而藏在这条老街上的巷巷面,还得从惜字宫旁边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口进来,一直往前走。
这条路上有在这摆摊修了30多年伞的修伞匠,上午在惜字宫,下午在太古里的龙王庙正街,他从南充来这儿有三十多年了;来到小巷子门口,一种有别于外面趋于同质化街道的场景出现在面前,石子路,老旧的平房,屋顶的青瓦,红色、黄色的木板门,还有用毛笔字写的“理发店”招牌,恍惚间还以为时光倒流来到了80年代,那个中年人时常怀缅,年轻人记忆模糊但却充满向往的年代。
江姐说这里以前是佛教协会的地方,那个挂着巷巷面招牌的地方以前是一个寺庙,那个时候这里还办过学堂。
穿过巷子,走到江姐的面馆,也走进了一个大的院坝,这里的楼房都是旧旧的,这里的住户几乎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那些长大成人的年轻人早已从这儿出去,去看更大更广的世界了,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剩下的还是跟江姐差不多年纪的这批人。
江姐说在把餐桌摆到院坝之前,也是得到了邻居们的大力支持,现在这里不仅是小孩的游乐场,邻里之间拉家常的休憩地,还注入了一批来来往往,不同面孔的食客。
街坊们没觉得打扰,也不排外,只觉得人多也挺热闹,好像成都人骨子里就爱热闹。
除了爱热闹,老成都那种爱生活的情调也在这里一览无疑,江姐楼上的邻居在阳台上种的三角梅,一到春天,开满了整块围墙,几乎每个从这儿路过的人都会驻足拍照,院坝里的春天,就在巷巷面的这片围墙上。
这条巷子,从包容的魅力到老成都的市民文化和生活情调,成都的“景”,尽收眼底。
这个面馆除了味道藏不住,还有有别于外面人与人之间逐渐淡漠的人情味也藏不住。
在寻觅到这个面馆时,在外面招呼我们进来的人是江姐的好朋友,大家都叫她兰妹儿。
她们以前是一个单位的成都地推伞,交情甚好,她不仅鼓励江姐开面馆,还在中午午休时,过来帮江姐招呼客人。
当我问她是不是和江姐合伙开的面馆,她摇摇头说,纯粹就是因为友情,有时中午人多,江姐忙不过来,她过来搭把手是很平常的事,也是一件小事情。
她说这里除了她,还有江姐的侄女,一些住在这附近的亲戚,以及这里的街坊邻居只要空了就会过来帮衬着面馆,这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而我们听起来却觉得感叹难得,其实想想是一件悲伤的事。
尤其是听到江姐的侄女说,他们这一大家人是那种传统的很美好,很和谐的家庭,每个成员之间充满的亲情味道更甚。
每到春节,他们家人无论发散到哪儿,总要回到这里,这个院子过节,浩浩荡荡的30多号大军。客厅坐不下,就搬几张桌子摆在院坝里,招呼着左邻右舍一起围过来吃,就像吃乡下的坝坝宴,又像《岁月神偷》里老香港的百家饭。
这儿就像一个根,那些散落在天涯,各自安家的孩子们的根。
无论在哪儿,身居何位,回来了,一走进这条巷子,这个院坝,你还是那个在父母身边闹嚷着撒娇要求在杂酱面上多加一个鸡蛋的小孩,也是街坊领居嘴里那个小调皮和小淘气,当着大家面回忆你小时候做过的糗事。
所以一个充满了人情味的街坊邻里,一个充满了爱和美好的家庭,做出来的家常面怎能不美味。
江姐说,昨天晚上有个小伙子在这儿吃了一碗面,一份凉拌鸡块,然后一直不停地说好吃,是真正小时候的味道,江姐调侃他: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嘛,就在回忆小时候啦,那个食客笑了笑说,不年轻了,快40岁了,身边很多东西都变了,成都的变化也越来越快了。
凉拌鸡块
凉拌皮蛋
凉拌鲫鱼
临走的时候,又叫了一份凉拌鸡说给家里的老人和妻子小孩带回去,让他们也尝尝以前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之前在某期三联周刊上看到的关于“安慰性食物”的一片文章,作者是这样描述它的:
是那些陪伴我们一路长大,吃过的粗细粗放高级低级各种版本的食物,后来在人生的漫漫长途里再度相逢,惊喜万分,只要具备其形,三分神似也能唤起往日的记忆,而且吃的同时还觉得身体内的某种疲惫不堪和烦躁被抚平了。
用这个词来形容江姐做的这碗面,这份凉拌鸡再合适不过了。
江姐说他们也算是外来人口大军中的一员,她的丈夫祖籍是山西,所以面馆里还有一个隐藏菜单是山西特色——羊肉面。
羊肉面
有一次有个山西老乡找了好久找到这里,就是为了吃上这一口家乡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既是老成都人记忆里的味道,也是超越地域限定,能和许多外来人产生共情的真正的老成都味道:一个包容的、充满人情的街坊文化、有着令人向往的爱与温馨的家庭氛围的味道。
这也就不难解读,许多食客来这儿吃的不仅是食物原始的味道,还有温馨的家庭氛围:一碗热面,低头“呼哧”一口,两股热泪顺着脸颊掉进碗里。嗯,真香啊,是家的味道。
【后记】
看过一些写成都城市文化的书籍和相关推文,关于描写成都的味道,有王笛老师在《消失的古城》里描述为:成都的味道是方言/饮食/市民文化还有声音,也包含特殊的城乡关系,以及有些年头的城市面貌这样形而上的大众味道。
也有周成林老师最近正在研究的洞洞舞厅里,那些即将在成都消亡的舞厅,上了年纪的舞女,以及那些毫无规则的舞步里的隐晦这样具象而小众的成都味道。
我们始终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同的成都味道,那个味道跟身份以及年龄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也始终相信不是每个人笔下的成都味道都能与人产生共情,就像成都土著心里的成都味,随便说出一个充满老成都人记忆的小吃或苍蝇馆子的味道,是无法唤起外来人对于饮食上的共鸣的,场景上的描述或许可以,但“味”始终没办法。
而像我这样的外来者,对于成都味道可能没有那么的具象,更多的是一种场景,那些还未消亡的老街巷给人的强烈观感、人与人之间相处那种特有超越了阶层和地域的包容与淳朴。
文字|海椒
图片|漫成都
编辑|棐溪监制丨王红